墨西哥政府突然撤消中國公司高鐵中標項目，在國內市場引起不小震撼。高速鐵路是中國少有的掌握自主知識產權并在國際市場有比較優勢的裝備工業。正因為如此，中國領導人在外訪時都大力推銷高鐵系統，李克強總理還表示，在向國外推介中國的高速鐵路時，心里特別有底氣。客觀比較，中國高鐵雖然“偷師”于德國、法國和日本的技術，但在中國經歷了技術整合尤其是經歷了世界上最大規模的高鐵交通實踐后，中國的高鐵系統在性價比上恐怕已經做到了全球第一。

不過，中國高鐵在海外市場拓展方面卻頗為不順。盡管有國家領導人大力充當推銷員，中國高鐵系統迄今還沒有成系統地拿下海外工程項目，只獲得過一些車輛訂單，如阿根廷的81節約9000萬美元的城鐵車廂采購合同，美國波士頓市向中國北車采購284輛地鐵車輛裝備波士頓地鐵。正因為如此，中鐵建11月3日中標的墨西哥高鐵項目是中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高鐵“走出去”。據安邦（ANBOUND）研究團隊掌握的情況，中鐵建牽頭的聯合體將承擔墨西哥高鐵項目的設計、施工、裝備制造、安裝調試、以及過渡運營維護技術服務。墨西哥高鐵的動車組、列車控制系統、通訊技術、道岔等核心技術都將采用中國高鐵成套技術，因此意義非常重大。該項目的總成本約37.4億美元，包括建筑成本和6.6億美元的5年運營成本，尤其重要的是項目85%的長期融資來自中國進出口銀行。

然而，國內輿論的叫好聲還未消失，墨西哥卻突然傳出取消與中國公司的高鐵中標建設合同。墨西哥交通部部長GERARDO RUIZ ESPARZA稱，墨西哥總統撤消了11月3日的投標結果，并決定重啟投標程序。據墨西哥方面解釋，撤銷投標是為了避免出現對投標程序合法性和透明度的懷疑，墨西哥政府希望獲得一個完全沒有任何社會和議院質疑的招標結果。此項目將重新招標，給其他如日本、德國等競爭企業更多準備投標的時間。但墨西哥政府此舉使中鐵建等公司處于尷尬境地，由于投標文件已經公布，相當于中鐵建的底牌已經被競爭者掌握了。

匆忙宣布的重大利好，立馬出現重大變故，著實讓中國錯愕：中國急切想推出去的高鐵，明明是性價比很高的好東西，而且提供了巨額的出口信貸，但在實際過程中卻為何屢屢出現問題？此前中國與泰國的大米換高鐵計劃以失敗而收場，這次墨西哥的高鐵項目又鬧出這么一場變故，這使得中國向海外推廣高鐵的雄心再度受挫。

每一次失敗都有看似個性化的理由，但從中國企業在海外受挫的大量案例中，不難發現一些共性問題，雖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已超過1000億美元，“走出去”看似蔚為大觀，但中國政府部門和企業并不真正了解國際市場，更不了解國際市場的游戲規則，以至于遭遇不少重大挫折。對于中國高鐵在海外遭受的挫折，需要反思的問題有很多：

首先，中國企業是否對所在國進行了足夠的背景分析和風險評估？尤其是對海外大型投資項目，風險分析和評估不僅涉及于項目本身的財務分析和市場風險分析，還需要涉及政治、社會、法律、勞工甚至文化和宗教等領域的風險評估。比如中泰之間的“高鐵換大米”計劃，顯然沒有吃透泰國農民與泰國政治的關系，也忽略了泰國政府的穩定性問題。對重量級的項目，必須配套重量級的戰略和風險分析，以及專業團隊的跟蹤研究。

其次，中國高鐵項目在國際市場受挫是否來自非市場原因？在安邦（ANBOUND）研究團隊看來，中國高鐵項目海外遇阻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國內政治因素、對中國的偏見、利益集團的阻礙等，都可能成為阻礙項目的重要原因。據了解，墨西哥前駐華大使瓜哈爾多曾就高鐵事件在推特上發文：“總統訪華前取消中國合同傳遞出強烈的信號：我們不是向中國求恩惠”；“中國國企習慣于按照他們的意愿在非洲、委內瑞拉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做他們想做的事兒，墨西哥是例外”；“中國公司在墨西哥做生意的最大挑戰是要認識到我們不是委內瑞拉、厄瓜多爾、玻利維亞，甚至巴西。”這些看法在墨西哥的政治與社會階層有相當的代表性。此外，向墨西哥輸出高鐵還涉及重大外交利益，中國在墨西哥大建鐵路、提供融資，以基建、經貿合作加強與“美國后院”的墨西哥合作，是否會引發美國的憂慮？這也是一個變數。

第三，中國企業和政府了解國際市場臺前幕后的規則嗎？與許多對外投資項目一樣，中國高鐵“走出去”往往被視為并非單純的市場行為，會遇到一些國際規則的制約。如對此次墨西哥高鐵項目，中國就有多種收益考慮。據中國工程院院士王夢恕透露，墨西哥項目將考慮以15%現金加85%的能源置換的方式達成合作，這種模式不僅讓中國高鐵技術完成海外輸出，還能換回國內發展需要的能源等物資。這類在中國看起來“雙贏”的做法，在墨西哥可能會被認為是不公平合作而受到政治攻擊。

第四，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模式是否需要升級？從目前情況看，中國企業的海外運作基本沿用了國內做法，尤其是國有企業的海外經營，更是照搬國內的方式，與投資所在地的社會缺乏溝通，也缺乏利益回饋。曾有一位拉美學者表示：“中國很多海外投資，操作模式都如同在國內，那是做工程模式，不是投資模式。”這位學者指出的問題很關鍵，大多數中國企業都是在以做工程的方式“走出去”，至于投資模式下的管理和運營，恰恰是中國公司的短板。正如中國經濟在國內市場進行轉型和升級，未來中國企業“走出去”也面臨著升級。

雖然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規模在迅速上升，但中國對國際市場的真正了解還有很多欠缺。中國高鐵項目在墨西哥受阻，正是這種薄弱環節的顯現。國內企業需要好好反思和總結經驗，才有可能在墨西哥重新拿到相關項目。

文/賀軍 安邦咨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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